莫小宝跟着定春上了楼,看见她抱着个手坐到床边,忍不住抱怨:“咱家以前谈那么多生意也没请他们吃饭啊……”
“莫小宝!”没想到定春狠狠一拍床沿,就和他第一次在怡红楼见面时一样凶。莫小宝一愣,定春已经很久没这样跟他发过脾气了。
“我在楼上全听见了,她就是你的那个佟家媳妇!”定春又叫又嚷,小宝怕佟湘玉没走远听见,吓得赶紧过来捂她的嘴让她小声些。
“姑奶奶我求求你,我也是刚知道他们在这儿,”小宝不放心,又看看窗外,“刚刚你也听到了,他们要带小贝来。你说我妹万一要把我认出来了咋办?咱俩的事不就穿帮了吗?”
定春狠狠一掐小宝的胳膊,冷笑道:“穿帮了好啊,白得一媳妇儿多好。”
听出媳妇这是在拐着弯儿的吃醋,胳膊虽疼,但莫小宝心里美滋滋。他轻轻撞撞定春,“我是好了,那你怎么办?”
“我我我……我还回怡红院去,反正饿不死。”
定春声音明显没刚才那么大,小宝嘻嘻笑着,道:“那我也回去,回去当大茶壶,每天帮你扫地,帮你开箱子关箱子,你到哪儿我到哪儿,跟屁虫似的粘着你。”
定春心里高兴,可嘴上仍然不饶,“你一个大男人,老跟着我泡在妓院干什么?也不怕别人嚼你的舌根。”
“你摸摸这儿,”定春只感觉自己的手被小宝一抓,放在他的胸膛上,他一说话,手都觉得酥酥麻麻的,“感没感觉到这里在说话?”
“说什么?”
小宝忽然凑在她的耳边,轻轻道:“我只在乎你。”
这一句话,小宝从他们相识说到他们现在,定春怎么听也听不腻。忍不住笑意,定春一边靠进小宝的臂弯,一边帮他揉着刚刚她捏他的地方。
“对了,宝儿,刚才那佟家媳妇儿旁边那个人是谁啊,和她还挺般配的。”
“他?他不就是你以前常提的盗圣咯。”
定春一惊,“他就是盗圣啊?咋长这样啊。”
定春从没见过盗圣,只是听怡红楼里的客人常说起这个名号,自己也拿来当做吹牛的谈资。她一直觉得盗圣一定是个风度翩翩如楚留香的侠客,可今日一见,却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。
听出定春的嫌弃,小宝本来还有些不爽的心思一下子烟消云散,“害,谁让他不注意保养,我认识他那会儿小模样还和我不相上下,现在照我差远了。”
小宝总喜欢这样夸他自己,定春忍不住笑了笑,捏捏他的脸,忽然又想起什么,“那一会儿你妹妹要来,怎么办?”
一句话提醒了小宝。没见过面的佟湘玉好打发,可记得他样子的莫小贝可没那么容易对付。正当小宝冥思苦想时,定春忽然坐起来,打了个响指:
“宝儿!我给你化个妆吧!”
白展堂此刻也正焦头烂额。本来他想让小贝自己拒绝这场无聊的大人聚会,可没想到,在外边野了一圈早就饿了的莫小贝一听见有好吃的,立刻就答应了湘玉。一旁的小郭笑他,被他凶了一顿。
“怎么了嘛,我陪小贝玩了一天了,一起吃顿饭不是正常的吗?”小郭委屈得直向湘玉跺脚,“掌柜的你看他嘛!”
“蘸糖你咋了嘛,不就吃个饭吗?”湘玉也觉得白展堂反常得很。
老白实在是有苦说不出,只好再尽自己的努力减少被拆穿的可能性,“你给小贝买的保险,就别让外人再掺和了吧。”
没想到小郭一句话让他没法回答:“我怎么就是外人了?”
老白没有办法,索性破罐破摔,大手一挥,“去去去,都去,反正又不是我出丑。”
看着同福客栈一行人有说有笑杀奔聚贤楼,白展堂无奈望天,叹了口气。
老莫啊,不是兄弟不帮你,你自己自求多福吧。
老白实在是不忍心看见自家兄弟被撞破秘密的尴尬一幕,一直落在队伍后面看着前面的情况。聚贤楼前,只见定春一个人笑脸相迎。身边虽然没有莫小宝,落落大方的还颇有些女主人的派头。
“诶,郝掌柜呢?”
“小宝出了点状况,有点不好意思出来,佟掌柜您见谅呀。”定春笑嘻嘻地打量了一圈大家,一眼便锁定了个头小小的莫小贝,“这位就是您之前说的小贝吧?长得可真可爱。”
一脸茫然的小贝被湘玉薅到面前,让她叫人。定春看着她,忽然有种看缩小版莫小宝的感觉。如果和小宝的孩子,会不会也是这样虎头虎脑的样子呢?
定春笑了笑,“小贝呀,姐姐点了些菜,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,到时候你可一定要给姐姐一点面子啊。”
小贝倒不怕生人,咧着刚换牙的嘴,“那个……有糖葫芦吗?”
湘玉嫌弃地拍了拍她,谁正餐吃糖葫芦。没想到定春却点点头,“当然有。”
“真哒?!走着走着!”小贝除了糖葫芦,就再没别的心思,自己一个人就冲进了聚贤楼里。
小贝是习武之人,脚力快,一会儿就看不见影了,急得湘玉忙叫几个伙计去追。看见在后边磨磨蹭蹭的老白,她忍不住气道:“就腻跑得快点腻还不跟着她!”
没想到老白一捂肩头,柔柔弱弱道:“我有伤……”
湘玉看他这样,气掉了一半,却还有一半顶着。她走过去扒拉几下他的肩,老白也就配合的“哎哟哎哟”的叫,湘玉这才转怒为喜,手上的力度轻了许多。
定春看在眼里,心里也莫名安心了几分。
“两位随我来吧。”
化了妆的莫小宝和冲进门的莫小贝同时被对方吓了一大跳。正想一会儿如何见招拆招的小宝没想到小贝来得这么快,一心想着糖葫芦的小贝没想到里面还坐了人,坐着的还是个鼻青脸肿的人。
两个人愣神的一瞬间,小宝想起小贝小时候的很多事。他揪她的小辫,教她学写字,教她学武功,在她学走路的时候从背后踹她……印象最深的,是他每次捉弄她时叫小贝“贝伢子”,小贝都会气得大叫“臭老哥”。而现在,长高了的小贝就站在他的面前,他竟然不知道该叫她什么好。
小贝难以置信地瞧着他,“你你你……”
“我我我……”小宝手足无措地站起来。
“你咋被人揍成这个德性的?”正巧小郭追了过来,小贝拉着她,“我的天啊,小郭姐姐,你看这人给揍的。”
小郭也被小宝的尊容吓了一跳,“哦哟,咋被揍得跟钱掌柜似的。”
看着小贝和那年轻姑娘笑得前仰后合,小宝不懂她们的笑点,很是尴尬地挠挠鼻子,又坐回位子。“那个,你们好,我姓旲(hao),可不可以不要笑,我知道我现在样子很糟糕……”
没想到她们笑得更欢了,“妈呀这人还会说唱诶哈哈哈哈……”
“还双押了哈哈哈哈……”
连小贝都没能认出来,看来定春的化妆技术用在这上面还挺合适。可看着贝伢子那笑得肚子都痛的样子,小宝暗下决心,一会儿非得好好整这个熊孩儿不可。
正好定春带着其他的人来了,小宝连忙站起来,把几个人迎进来解围。和老白照面的一瞬间,老白那几乎绷不住的表情让他深刻的认识到,以后再也不要让定春给自己化妆了。
湘玉虽然没笑,但也好奇,他们分开不过一会儿,郝掌柜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。
小宝一副谁惹的祸谁收拾的表情看向定春。
定春不慌不忙,“啊,是这样,他准备收拾东西下午带我出去旅游的,结果一不小心,就撞门上了,完了呢又弹回来撞墙上,墙太硬完又给撞门上了……”
编瞎话定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,可小郭憋不住了,拉着小贝窃笑不已:“真和钱掌柜一模一样啊。”
老白听了也想乐,但湘玉咳了一声,这才让这尴尬的局面暂告一段落。
很快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小宝借口催上甜品,离了包厢。落了单的定春看着给一旁正给展堂剥虾仁的湘玉,心生羡慕,端起酒杯要给她敬酒。
展堂却不明白定春的心思,怕她又整出什么花样,连忙挡下来,“湘玉她酒量小,这杯我替她喝吧。”
定春感慨展堂怜香惜玉,说着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。湘玉敏锐,觉得她心里藏着事儿,便使眼色给展堂让她来。
“定春姑娘,”湘玉细语温言,拉着定春的手就像自家姐妹一样,“腻斯不斯因为郝掌柜不在,所以心里不踏实呀?”
定春点点头又摇摇头。虽然小宝不在是让她有些寂寞,但也还不至于不踏实。她心里真正横着的,是湘玉和小宝的那纸婚约。她知道小宝是真的对她好,可湘玉也很好,不仅是大家闺秀,还和小宝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而她却只是个进过妓院的女人。跟湘玉比起来,她的家世,她的背景,甚至她的模样,定春都觉得自惭形秽。不选湘玉而选择了她,定春怕小宝后悔。
“额明白,”湘玉轻轻拍着定春的手,“前几天蘸糖滴前女友找上门来问他还爱不爱她,额当时也有这种感觉。那个女子吧,人又年轻模样又好看,又是黄花大闺女,还会武功,额一个寡妇,肩不能挑手不能提,跟她比起来,真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”
没想到这么优秀的女人也会遭遇同样的问题,定春忙问她是怎么解决的。
“不是额,是蘸糖,”湘玉说着,看向去和几个兄弟勾肩搭背聊天的展堂,语气里满是温柔和感动,“他跟那个女子说,额是他认定滴那个人。”
定春很感动,但却仍小心翼翼地多问了一句,“那如果你的丈夫还活着,他和白大哥,你会选哪个?”
湘玉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,她愣了一会儿,笑道:“这咋可能嘛……”
“要是真的发生了呢?”
湘玉没想到定春会继续问下去,脸上笑意渐收,柳眉轻蹙。定春看着湘玉,焦急地想要知道她的答案。
湘玉的脑子里闪过很多。她和展堂共患难,同生死,吵过闹过,也哭过笑过,而莫小宝除了年少时匆匆一面便再无瓜葛。世界上这么多人,偏偏白展堂是那道四月的惊雷,让她从随波逐流中活了过来。莫小宝回来,也许他俩也会相敬如宾,也许也会磕磕绊绊,可再没有一个白展堂,能让她心底的烟花,在她掀开盖头的一瞬间轰的一声炸开。
“要是真滴发生了……”湘玉像是坚定了决心,“额还是选蘸糖。”
定春还是想追问为什么,湘玉却一把止住她的话头,“定春姑娘,额明白你滴意思,额以前也老这样胡思乱想,可是后来额明白咧,胡思乱想米有用,只会让自己不开心。‘幻境再美终是梦,珍惜眼前始为真’啊,与君共勉。”
说罢,湘玉拿起小酒杯,和若有所思的定春喝了一小盅。一旁提心吊胆竖着耳朵留心的展堂也着实松了口气,刚才湘玉和定春的话让他安下心来,不再担心湘玉会被小宝抢走的事。和哥几个痛痛快快地碰了杯,却又听见旁边小贝和小郭在说道什么。
“小郭姐姐,我觉得好奇怪啊,”小贝指了指桌上的菜,“这些,全是我小时候爱吃的菜,还有刚才,那个鼻青脸肿的人的声音,我觉得很耳熟,像是在哪里听见过。”
小郭心大,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系,只是大喇喇往小贝碗里夹菜,说:“你怎么可能见过他,人家是广阳府的人,你以前又没来过广阳府。”
小贝起了疑心,这让老白心里很不安。千算万算,没有算到莫小贝这小机灵鬼对她哥这么熟悉,好在饭局就要结束,等下午莫小宝带着定春一走就万事大吉。老白心里暗暗祈祷,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岔子。
吃完甜品,相关的事宜也都谈妥。湘玉便和定春、小宝话别,带着大家就要离开。临别之际,小宝忽然叫住小贝。老白看着他走到小贝面前,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幺蛾子。
“小妹妹,我听说你是衡山派如今的掌门,小小年纪,了不起啊,”小宝替她牵了牵衣角,把衣服上的褶子一一抚平,“早些年我也曾见过你那混子哥哥一面,比起你,他差得远啊。”
小贝虽然也觉得自己的哥哥不咋样,可也不允许别人如此诋毁,还是被这么一个“歪瓜裂枣”的人诋毁,“不许你说我哥!”
小宝听见妹妹这么维护自己,心里很是安慰,“你嫂子待你很好,你长大了可要好好报答她。”
小贝觉得他莫名其妙像个长辈在训自己的话,没好气地一噘嘴,“还用你教。”
小宝哈哈大笑,想起自己小时候,摸了摸小贝的头,直夸这孩子有脾气。小贝烦他,一个劲往后躲。湘玉不知内情,训了小贝几句。白展堂在一边看着,知道小宝这是了了他做哥哥的一桩心事,不禁有些动容。
“佟掌柜,保单文书等我拟好就会送到您客栈里,”小宝向大家一作揖,又对白展堂郑重其事地说,“白先生,日后山高水长,你我兄弟有缘再聚。”
白展堂知道,这或许是他和小宝的最后一次见面。虽然巴不得莫小宝躲得远远的不要再出现,可毕竟兄弟一场,想着少年同游时的快意恩仇,如今再见时的各自成家,自此一别日后便再也见不到一面,白展堂还是有些动情,连分别时的拥抱都格外用力。
“保重,兄弟。”
这一次情敌之间的意外会晤便这样风平浪静,结束在了一个普通的春日。在二层阁楼上收拾衣物的莫小宝看着窗外日渐西斜,又看着这马上就要搬离的小屋,不由得叹了口气。
“宝儿,我们真的要走吗?”定春坐在一旁,有些舍不得。
“夜长梦多,还是搬走的好。”小宝看着平日叽喳惯了的定春此刻安安静静的陪他坐着,笑了笑,“怎么了,吃了席回来就一声不吭的。”
定春看了他一会儿,忽然说:“宝儿,我们要个孩子吧。”
小宝很是诧异,定春便把今日在酒楼和湘玉的一番对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小宝。“佟家媳妇儿说得对,不要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,以前我老担心你会丢下我,担心我会是个不称职的妈妈,但是现在我明白了,担心那些都没用。”
“佟家媳妇儿认定了盗圣,那我就认定你了。我要一辈子跟着你,你也要一辈子陪着我。”
听了定春的一番表白,小宝激动得一把抱住她,差点落下男儿泪来。
“定春,你放心,我要是以后干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,你就让你爹用他那把鬼头大刀砍了我。”
吓得定春忙捂住他的嘴,叫他呸呸呸。小宝喜不自胜,两人正腻歪时,定春忽然摸到了他腰带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。
“这是什么啊,还怪扎人的,”定春掏出一看,原来是几枚苍耳,“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腰上藏着?”
“怪不得刚才老觉得腰上痒痒呢,”小宝接过来看了看,不禁莞尔,“不用想,肯定是贝伢子干的,这小丫头片子。”
说到她这初次见面的小姑子,定春很是遗憾,时间太急,要不然她一定给小贝备一份大礼。
“放心,我给她准备了一份大礼,估计她回家就看得到啦。”小宝将这几枚苍耳攥在手里,一点也不觉得扎手。日后再见不到这妹妹,她送自己的礼物,一定要好好收着。
不过,贝伢子会不会喜欢自己的礼物,那就难说了。
回客栈的路上,小贝绘声绘色地跟小郭讲着自己如何趁那个倒霉蛋不注意,把在外面摘的苍耳塞他腰里的。两个调皮捣蛋的姑娘笑成一堆,让一旁的湘玉和展堂无奈地对视了一眼。
“这个郝掌柜也真斯滴,干嘛非得提一嘴莫小宝,”湘玉这次难得没说小贝错,“小贝整他也是他自己作滴。”
“是是是,是他脑子少根筋。”展堂附和着,反正谁损莫小宝的话他都不会反驳。
只不过依着莫小宝以前和他逞口舌之利的小气劲儿,展堂总觉得今天的事儿还没完。
正想着,客栈门口有一扛着满满一垛糖葫芦正四处张望的小贩,一望见他们,便急匆匆跑了过来。
“请问,你是莫小贝不?”
小贝懵懵地点头。“我等你好久了,有人在我这儿订了一串冰糖葫芦,指名道姓要送给你。”
小贝看着那串冰糖葫芦,比平日里卖的都要多,山楂又大又红,糖稀成色也很好,一看就很好吃。小贝迫不及待地接过,一口就咬下两个。可刚嚼了没几下,小贝便哇哇地吐了出来,哭着喊着要水喝。
“好辣!好辣!”
湘玉接过来一闻,被呛得打了个喷嚏。“咋回斯嘛,咋斯用油辣子做滴呀!”
一旁看热闹的小贩也啧啧称奇,“我也是头一次见着有人要用辣子煎糖稀的,他还嘱咐我,一定要用最辣的辣根,不辣就不给钱。”
“这斯谁搞滴恶作剧啊!”湘玉又气又心疼,忙跑进客栈帮忙照顾小贝。
展堂了然于胸,看着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贩,“还看,没让你赔钱就不错了,生意不打算做了是吧?”
小贩很无奈,抄着手道:“不是,我这儿还没结账呢,您看是不是……”
老白翻了个白眼,这个莫小宝,做了坏事儿还自己一点亏都不吃。他掏出几块碎银,将小贩打发了去。
落日的余晖从木格窗里洒进来,看着客栈大堂里被辣得上蹿下跳的小贝和忙作一团的大伙,老白忍不住一笑,趁大伙不注意,悄悄加入了其中。
【End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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